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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等风来 (七)(2 / 2)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他把烟抽完了,站在那里看着夜色中静默伫立的教堂。身体在寒风中越来越凉,仲天河提醒他很晚了,让他进屋去休息一下。

彭因坦跟他走进门卫室去,看了看乱七八糟的屋子,在墙角的一个空着的方凳上坐了下来――不久之前他到这里来时,就是这个位置,还和看门的倪爷爷坐下来喝茶聊天,很是愉快。他当时跟倪爷爷许诺,教堂和周边建筑被修复之后,这里会和以前一样漂亮,让来这里做礼拜的人、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的。倪爷爷在这里工作了一辈子,对教堂有很深的感情,听了他描绘的愿景,眉开眼笑。他忘不了倪爷爷那个表情。事后每每想起,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工作中有如此美妙的成就感,是他的动力。可现在……倪爷爷不知去向,他日常吃饭喝茶的方桌被那些人用来打牌了,只剩下这个方凳。

彭因坦抱着手臂靠在墙边,看着他们一下下把扑克牌摔得特别响。屋子里弥漫着厚厚的青雾,方桌上方雾气更重,简直让人难以呼吸……他喉咙不太舒服,咳了咳,马上有人警惕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稳稳地坐在那里不动,才转回脸去继续打牌了。

彭因坦伸直了腿。

这些天总在医院照顾索锁,他每到夜晚这个时间就会觉得有点累,可因为担心索锁,精神总是很紧张……算算离开医院一整天了,却像是过了很久似的。之前神经一直紧绷,没有空想到索锁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静下来,才想起到了这里之后只顾得上给姥姥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得知索锁还在休息,就没打扰她。如今已是深夜,不晓得她这会儿怎么样了……尤其手机没了电,还被收走了,要取得联络还不知什么时候,她会担心的吧。

彭因坦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抽了笔出来,翻开随身带的小速写本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虽然出了意外事故,还是应该及时做个记录。工程总有复工之日,这一回修复的难度增加了些,他得再加把劲儿……他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做事,没再注意周围其他的人以及他们在做什么。

屋子里没有暖气,连炉子也没生,其实很冷,他也并没有在乎。只是夜越来越深,屋子里也越来越冷。他脖子有点僵,将笔记本收好,直起身来,就听到外头有说话声。仔细一听,原来是外面的警察在喊话。但在这里不是听得很清楚内容,他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钟了。

他有些出神。

不过只有一会儿的工夫,外头的人都回来了,将大门锁上,商量着说明天再继续。从他们的话里听得出来警察也已经大部分都撤退了,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他们进来看到他,说:“不好意思,彭先生,事儿解决之前,委屈你和我们一起呆着。”

彭因坦安之若素,见他们拿了些水和食物进来,就跟他们要了一瓶矿泉水,问:“哪来的?”

“外头警察送的呗。”有人笑着说。

彭因坦看着他们把矿泉水、面包什么的都搬进来堆在墙角,默默地喝着水,又扫了仲天河一眼。仲天河避开他的目光,走到另一边去坐下了。彭因坦闭上眼睛。小小的门卫室里聚集了不少人,脚臭味、体臭味、酒气……慢慢地聚集、发酵,他忍耐着,竟过了不多久,便也睡了过去。

突然身上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他醒过来,发现是对面那个人睡着睡着不自觉一只脚踢过来。他收了下腿,再想睡又睡不着了。屋子里难闻的气味熏的他一阵作呕,实在是忍耐不了,起身踮着脚躲闪这横七竖八睡觉的人腿,走了出来。

外头的空气顿时让他觉得清新些,大口呼吸几下,虽然大口一吸能品出煤烟味,也还是觉得活过来了似的。

寂静的夜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伸展了下手臂,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教堂内有灯光,也能看到人影晃动。他知道死者家属是把灵堂这在教堂里头的,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并没有走近。

他回头看了眼门卫室,此时没有人盯着他,正是去事故现场的好时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往那边走去。他很快绕过教堂主体建筑。天蒙蒙亮,已经能大体看到现场的残留建筑轮廓,他再往前走,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你干什么?”身后有人喊道。“不是不让你过来吗?现在还随时有倒塌的可能,万一出了危险不是开玩笑的。”

彭因坦回了下头,看是仲天河,说:“我出来透口气。”

他站下了。

看着倒塌的墙壁和脚手架,能想象当时烟尘四起的恐怖场面。

“以后再看吧。”仲天河语气缓和了些。

“那你又为什么跟过来了?就因为怕我有危险?”彭因坦问。

仲天河不说话。

“我有问题想问问你。”彭因坦说。

仲天河沉默地望着他。

“我始终认为爆破目标错误这种纰漏不该出。几次开会你们的人都有参与,我反复解说、一再沟通,怎么会弄错?你知不知道这个错误会导致什么后果?”彭因坦问。

仲天河站在那里,一声不出。

彭因坦没有问下去。他静静地望着事故现场的这片废墟。

“犯错并没有什么。推卸责任可耻。”他说。

“你什么意思?”仲天河问。

“到底是我们的设计出了问题,是我们现场工作的设计师沟通有误,还是其他的原因导致的,现场这么多人,目击者、亲历者这么多,责任在谁一定会弄清楚的。仲队长,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当时究竟是怎么样的,我想你比我清楚得多。你完全可以告诉我当时的实情。”彭因坦说。

仲天河说:“我已经说过了……”

“你说是完全遵照图纸和Jack的指示施工的;Jack让我相信他……老实说就我对同事的了解来讲,我更相信我的同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吗?或者你受到什么压力、有什么苦衷?”

仲天河冲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襟。

“要动手我可不定会输给你。别这样,仲队长。”彭因坦推开他。“我来了就不怕什么危险。我说的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你可以不回答。但你第一不能回避将来警方的盘问,第二也无法回避你良心的拷问……”

他忽然听到嘈杂的人声,从教堂里出来一些人。

他转脸看时,突然额头被重物击中,他一个趔趄,在倒地的刹那手撑住地面,听得人骂着他就是那个建筑师、就是他的图纸有问题……他还没等起身,一群人围了上来。群情激愤中,他只觉得身上被拳打脚踢。他一向身手还好,只是此时头晕目眩。他就听见有人在阻拦喊着不要打、不要打……他倒在地上,及时护住头部。

忽然间听到一声大喊“住手!警察!”四周瞬间安静了。

他躺在地上,意识有短暂的停滞。身上的疼痛将他唤醒了片刻,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看到天空已经成了深蓝色,启明星升起来了……

他眼前出现了重重身影,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灯柱在他脸上晃来晃去,他只来得及说了句“不要通知家人”,就昏了过去。

?

?

?

索锁突然间睁开了眼。

她抓过手机来,并没有什么消息。

她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

不知怎么在睡梦中突然觉得身上某一处很疼,醒过来这疼痛就消失了,可仍让人心有余悸……她看看时间,凌晨四点半,离天亮还有一点时间。

她下了床,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发觉自己竟然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她去洗了把脸,回来盯着自己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手机,坐在床上,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她伸了个拦腰,活动着僵硬了的脖颈,去阳台上站了会儿。

她将手机放在栏杆上,轻轻活动着四肢。

听到楼下门响,她俯身往下看――姥姥慢慢地走下台阶,穿过院子向大门口走去……应该是去拿报纸。

在微微的晨光里,姥姥的缓慢移动的背影让她有种安宁稳定的感觉。

手机屏突然一亮,她抓起来一看,不是彭因坦的,是张警官的。

“早。”索锁接通电话。

六点刚刚过,确实有点早。

姥姥走回来,正好抬头望着这边,她跟姥姥摇摇手……听着电话那边张警官的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能确定吗?”她问。

外头冷得很,而张警官说的话让她觉得更冷。她回身进了屋,不知是冻的还是怎的,她忽然浑身打颤。她靠在墙边,让自己镇定些。

“现在?”索锁问。

她再看一下时间。

“现在可以。我马上出来……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