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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2 / 2)

  沈恕点点头,又问:“出租车拉活儿是不是也分片?比如在这歌厅门前等活儿的出租车总是固定的那几辆?”

  有个小个子司机接话说:“不分片,谁都可以来等活,只要排队就行,每天的司机都不固定,所以互相也不认识。”

  络腮胡子司机取出一支烟递给沈恕,说:“边抽边聊。”

  沈恕摆摆手拒绝了。

  络腮胡子司机又递给站在他身边的小个子司机,对方也没接。络腮胡子把烟放到自己嘴里,边点火边说:“邪门儿,警察和跑出租的都不抽烟,太稀罕了。”

  虽然未得到关键线索,但沈恕和于银宝总算不虚此行,不仅挖掘出被害人生前在面具掩盖下的真实生活,而且也把夜班出租车纳入侦查范围。

  一个年轻漂亮的单身夜行女人,正是歹徒觊觎的目标。是谋财害命,是见色起意,是出租车司机蓄意作案,还是嫖客寻欢后痛下杀手?这是摆在重案队面前的几道待解难题。谁料想,许明明遇害案的侦破工作刚刚展开,尚且毫无头绪,京广线列车上又出现了一包腐臭碎尸,这把重案队才建立的办案思路彻底打乱。

  7.牙骨残根

  2002年6月17日。暴雨。

  市公安局局长会议室。

  楚原市公安局局长刘百发、副局长高大维、张定出、政治部主任郭文武等人正在听取沈恕关于碎尸案的案情汇报:“从今年6月3日京广线乘警黄勇发现第一包碎尸起,到今天为止,在京广线的列车上共发现六包碎尸,分属两名受害人。包裹碎尸的编织袋、绳索等物完全一致,肢解尸体的手法和所用工具也没有分别,可以肯定是同一人作案。发现第一具碎尸的列车线路归土岭警务区管辖,另外三包碎尸分别为阴山警务区和大堤警务区所辖线路,目前两起案件均已汇总到我局,并案侦查。目前第一个被害人的身份已经确定,是我市三十二中学的一名青年女教师,第二名受害人也是女性,身份尚未确认。”

  刘百发一口气吸掉小半截烟,才开口说:“据我所知,第二个受害人的尸块在三天前就发现了,而你们直到现在还没确定她的身份。”那烟雾顺着牙缝丝丝缕缕地飘散,丝毫不掩饰责备的语气。刘百发是四川人,平时发泄对某人的不满时喜欢夹带一句地道的川话“瓜娃子”,不过今天毕竟是在正式会议上,他忍住了没说。

  沈恕略皱皱眉,没作解释。第二名受害人的三包尸块分三次被发现,最后一包双手和头颅昨天才找到,均已高度腐烂,面目完全无法辨认。确认第一个被害人的身份有许多运气成分,如果许明明生前没做过隆胸手术,也许重案队到现在还在排查失踪人口。第二个被害人还会有这样明显的特征吗?这些话却不必对座中的官僚说。

  高大维一向待沈恕不错,对这起案子了解得也比较多,接过话说:“重案队的工作还是很得力的,据我所知,目前已经确定了第一个被害人遇害当晚的行踪,排查出租车的工作也很有进展。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被害人当晚乘坐的出租车,从已经掌握的情况来看,那个司机即使不是凶手,也一定了解重要线索。”

  沈恕说:“在许明明被害案中,排查出租车是重要的侦查手段,重案队在这方面一直没有松懈。根据目击者提供的线索,我们已找出楚原市尾号为347的全部出租车共有75辆。眼下最大的困难是,案发时间这些出租车都在运营中,可以说每个人都有作案的时间和机会,而且每个人都没有证人证词,如果逐一排查的话,工作量巨大,重案队的人手不够。目前第二个受害人的尸检工作还在进行中,其面目因高度腐烂已经无法辨认,如果技侦处无法最终确认死者身份,我们计划与国内某些在颅面复原技术方面比较先进的兄弟省市进行联系,争取得到他们的协助。但这必然会耽搁案件侦破进度,所以是最后的选择。”

  刘百发的鼻孔里喷出两条淡蓝色的烟雾,好像武侠电影里的内功高手练功时的状态,抱元守一,吞吐翕张。

  沈恕说:“第二组碎尸的出现,打乱了我们此前的破案思路。在许明明被害案中,我们倾向于认为凶手的动机是谋财谋色,而凶手的身份有两种可能,或者是了解被害人工作生活状态的熟人,或者是临时起意的路人或出租车司机。但第二组碎尸的出现,让我们必须对思路作出调整,排除了凶手临时起意的可能。同时,要把凶手的反社会因素考虑进去。凶手是蓄意作案,但未必有明确的杀害对象,或者说作案目标是某一类人群。如果是这样,侦破难度将大大增加。”

  刘百发不悦地说:“瓜娃子,”他毕竟还是没能忍住,招牌式的骂人话脱口而出,“这是什么话?办案没难度,还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这起案子的特殊性在于列车抛尸、连续作案,手段极端凶残,影响非常恶劣,公安部十局和省厅都非常重视。十局方面认为,必须从快从速地抓获凶手,打击其嚣张气焰,不能让这种案子发展成模式犯罪,更不能让不法分子模仿。这副担子已经压在我们身上,重案队作为排头兵,这一战要打出水平打出成绩打出气势,为党和人民交一张漂亮的答卷!”

  刘百发的演说慷慨激昂,外面的雨也越下越大。上午11点,室内却如黄昏般灰暗,暴雨像泼水一样倾泻下来,狂风裹挟着雨点击打窗棂,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让人格外心烦意乱。

  就在局领导开会的时候,我躲在解剖室里埋头分析第二组碎尸。这也是一名年轻女性的尸块,生前身高165厘米,体重52公斤。时尚,经济条件良好,这从它精工描绘的指甲就可以看出来。它十指指甲涂着品质极好的指甲油,图案的画工很精巧细腻,不是普通街头甲店的作品,生前应是一位很讲究生活细节的女人。

  可惜现在它已经成为一块块的,而且高度腐烂,完全辨认不出面容。我根据上次的经验,切开它的乳房,没有义乳。它的阴道里有精液残存,经化验是ab型,与前一个碎尸阴道里的精液血型相同。它的四肢和躯体上均没有明显创伤。它的胃容物有海鲜、蔬菜、水果和红酒的成分。尸体的喉部软骨损伤严重。绝大部分检验结果与上一组碎尸如出一辙。

  没有发现可资确认被害人身份的特征,我的失望情绪逐渐加深。凶手分尸抛尸,用意就在于掩盖死者身份,干扰警方办案。而凶手至今为止,应该还不知道警方已经查清第一个受害人的身份,所以他才会继续如法炮制——列车抛尸。

  我把它的头颅在解剖台上固定好,从头发、皮肤、颅骨,到眼窝、耳道、鼻腔、口腔,逐一检验。当检查到它的牙齿时,我心中掠过一阵狂喜,这是一副经过修补的牙齿。尸体上毕竟还是存有人工痕迹,牙齿是人的第二张身份证,只要追查它生前的就诊记录,就有望确认它的身份。

  尸体上排牙齿的中间四颗门齿,虽然覆盖着干枯的血污和黄黑色分泌物,却仍可辨认出其色泽和光洁度与其他牙齿明显不同,可以断定是烤瓷牙,而且材质和做工都很精细。另外,左面的后槽牙有一颗缺失。这样一个从指甲到牙齿都很讲究的年轻女人,怎么能容忍她的牙齿缺失呢?

  我为死者的颌骨做了x光检查,在缺失牙齿的位置,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新鲜的牙骨残根。这是牙医留下的操作痕迹。我想,这个女人应该是不久前才拔了牙,还没来得及修补就遇害了,也许她的医生还在纳闷她为什么治疗到中途就不见了。

  虽然可资追查的线索有限,但以重案队的办案能力应该足够了。我当即把这个发现在电话里汇报给沈恕。

  沈恕接到电话时,正在市局会议室接受局长刘百发的谆谆教诲,聆听领导们高屋建瓴的指导意见。他得知这一线索后很兴奋,立刻向领导们通报,请求离席,迅速展开调查。刘百发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无比正确但对实际工作毫无裨益的套话,耗去二十来分钟,用以显示他在这个场合的绝对权威,这才宣布散会。

  8.人间假面

  2002年6月19日上午。小雨。

  仁爱口腔医院。

  这是一家民营医院,规模虽然不大,但室内装修很奢华,医疗设施也非常先进,收费不菲,比同行业同类服务的价格贵一倍。仁爱医院的首席医生夏怀瑜介绍说:“我们医院的定位,是为中上阶层提供最贴心的服务。”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充满自豪。

  夏怀瑜今年四十出头,丰神俊朗,文质彬彬,一望便知是一位事业有成的中年知识分子。此前重案队已经走访了数十家牙科医院和诊所,在与夏怀瑜接触时,他认为第二名受害人的烤瓷牙和残存的牙根均出自他手,所以我和沈恕一起来到他的办公室,进一步确认尸源。

  我向夏怀瑜出示了死者的牙齿x光片,夏怀瑜又辨认两分钟,笃定地说:“没错,这四颗烤瓷牙和牙根都是我亲手操作的,如果看到患者本人也许认不出来,看到牙就绝不会认错。这个患者拔过牙就再也没来了,我还奇怪她怎么不来补牙。”

  我相信眼前这位牙医的专业能力,说:“这位患者的档案可以调出来看看吗?”

  夏怀瑜笑笑说:“患者的档案是对外界保密的,但警察执法,当然没有问题。”

  被害人生前的牙科诊疗档案很少,只有薄薄的两页纸,对被害人的自然情况登记如下:苗淼,女,出生于1975年2月8日,已婚,居住地为楚原市小韩村美语家园。

  我说:“嘿,美语家园,和我是邻居。”

  沈恕说:“你家和那小区只隔一条马路,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我白了他一眼,没接话。小韩村离市区很远,城里人去过的不多,我印象里从未向沈恕说过我家住哪,可他随口就来这么一句,好像事无巨细都在他掌握之中,难免被弄得心里咯噔一下。

  沈恕装作没看见我对他的不满,说:“那片是光明派出所的辖区,他们报上来的失踪人口里没有叫苗淼的,这里面有蹊跷。”

  听听,又来了,全市派出所报上来的失踪人口有几百人,他咋就那么肯定,还具体到某个辖区。

  不管他是有意卖弄,还是纯属自然的对话,我都对他表现出来的超强业务能力感到不快。当然,这种不快在我们共事几年后已经转化为绝对的信任和佩服,但在当时却如鲠在喉。像沈恕这样的人,无论怎样低调和亲切,都难免给同事带来压力,需要时间去适应和接受。

  夏怀瑜觉察不出我的细微反应,说:“这个苗淼我有印象,长得不错,穿戴时髦,出手很阔气,好像经济条件很好的样子,”顿了顿又说,“有人议论说看她的气质,好像‘二奶’似的。”

  沈恕说:“她就诊时有人陪着吗?”

  夏怀瑜摇摇头说:“没有,都是一个人。”

  出了医院大门,沈恕对我说:“苗淼已经结婚了,妻子失踪,丈夫却不报案,一定有猫腻,咱们这就跑一趟美语家园。”

  运气不错,我们把苗淼的丈夫堵在了家里。

  这是一套两房两厅的公寓,装修得华丽而俗气,室内脏乱不堪,气味难闻,方便面盒、烟头、空酒瓶、臭袜子扔得到处都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眼圈乌黑的男人萎靡在沙发里,愣眉愣眼地看着我和沈恕。

  沈恕认出那个男人,叫一声:“李大坤,苗淼的丈夫原来是你。”这个李大坤吸毒,曾参加一个盗窃团伙,被沈恕处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