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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山水迢迢(2 / 2)


  一场骤雨,哪怕披上了蓑衣,黄豆大小的雨滴仍是打得脸颊生疼。众人纷纷扬鞭策马寻找避雨处,终于看到一座位于半山腰的歇脚行亭,纷纷下马。结果看到一个青衫年轻人盘腿坐在行亭长凳上,脚边放有一只大竹箱,身前搁放了一副棋盘和两只青瓷小棋罐,棋盘上摆了二十多颗黑白棋子,见着了他们也不如何畏惧,抬头微微一笑,然后继续拈子放在棋盘上。

  一个佩刀壮汉瞥了眼对方,青衫和鞋底皆无水渍,猜测应该是早早在此歇息,躲过了这场暴雨,干脆等到雨歇才动身赶路,便在这边自己打谱。

  一位气态不俗的老人站在行亭门口,见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雨了,便转头笑问道:“闲来无事,公子介不介意手谈一局?”

  陈平安想了想,伸出手掌随便拢起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却不是放回棋罐,而是堆放在自己和棋盘之间,点头笑道:“好。”

  一对少年少女相视一笑,还有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坐在对面长凳上,落座之前,垫了一块帕巾。

  老人抓起一把白子,笑道:“老夫既然虚长几岁,公子猜先。”

  陈平安拈出一颗黑子,老人将手中七颗白子放在棋盘上,微笑道:“公子先行。”

  不知不觉,陈平安已经改变坐姿,不再盘腿,与老人一般无二,侧身而坐,一手扶袖,一手拈子落在棋盘上。

  少年在少女耳边窃窃私语道:“看气度,像是一位精于弈棋的高手。”

  少女微笑道:“棋术再高,能与我们爷爷媲美?”

  少年喜欢与少女较劲:“我看此人不好对付。爷爷亲口说过,棋道高手,只要是自幼学棋的,除了山上仙人不谈,弱冠之龄左右是最能打的岁数,而立之年过后,年纪越大越是拖累。”

  少女嗤笑道:“爷爷所说之人只针对那些注定要成为棋待诏的少年天才,寻常人不在此列。”

  老人思量片刻,哪怕自己棋力之大享誉一国,仍是并未着急落子。与陌生人对弈,怕新怕怪。他抬起头望向两个晚辈,皱了皱眉头。

  少年笑道:“知道啦,观棋不语。”

  棋盘上,下了不到三十手后,少年少女便面面相觑。

  原来是个背了些先手定式的臭棋篓子,别说是爷爷这位大国手,就是他们两个上阵,再让两三子,一样可以杀得对方丢盔弃甲。

  老人忍着笑。他其实无所谓对方棋力高低,依旧耐着性子与年轻人对局。

  梅雨时节,他乡路上,能遇弈友,已是幸事。

  陈平安抬头看了眼行亭外的雨幕,投子认输。

  老人点点头,帮着复盘。这位负笈游学的外乡青衫客其实先手还是颇有棋力的,便是老人都高看一眼,差点误以为遇上了真正的世外高人,只是后边就很快气力不济,兵败如山倒,十分惋惜。

  在复盘的时候,两人闲聊。那年轻人自称姓陈,来自南方,此次北游,是想要去大渎东边入海处的绿莺国,然后去往大渎上游看看。老人姓隋,已经辞官还乡,此次是去往大篆京城,因为大篆周氏皇帝开办了十年一届的草木集,连同五陵国、金扉国在内的十数国围棋高手都可以去大篆京城试试看,大篆周氏皇帝除了拿出一套总计九件、价值连城的百宝嵌文房清供分别赐予九人,还有一本下棋人梦寐以求的棋谱作为夺魁之人的嘉奖。

  陈平安问道:“这草木集是什么时候召开和结束?”

  隋姓老人的孙子,那个清秀少年抢先说道:“立秋开始,到时候各国棋待诏、入段的成名高手齐聚京城,都会在大篆韦棋圣与他三名弟子的安排下筛选出各国种子棋手,前三轮悬空,其余棋手抓阄,捉对厮杀,筛选出一百人,外加三轮悬空的各国种子二十人,在立冬日开始真正的高手较量。大篆京城年年大雪节气会迎来第一场雪,到时候只剩下十人对弈,周氏皇帝拿出的一套百宝嵌和那部棋谱就是这些人的囊中物,只不过还需要分出名次,胜出五人,其中一名幸运儿不但可以有幸与韦棋圣对弈,而且哪怕输了都可以跻身下一轮。”

  陈平安问道:“这位韦棋圣的棋力要明显高出所有人一大截?”

  少年点头道:“那当然,韦棋圣是大篆王朝的护国真人,棋力无敌。我爷爷在二十年前曾经有幸与韦棋圣下过一局,只可惜后来输给了韦棋圣的一名年少弟子,未能跻身前三。可不是我爷爷棋力不高,实在是当年那少年棋力太强,十三四岁便有了韦棋圣的七成真传。十年前的大篆草木集,若非这位大篆国师的高徒闭关无法参加,不然绝不会让兰房国楚繇得了头名。那是最无趣的一次了,好些顶尖棋待诏都没去,我爷爷就没参加。”

  陈平安问道:“山上的修道之人也可以参加?”

  手谈一事,山上山下是天地之别。

  世俗王朝的所谓国手、棋待诏,遇上真正精于棋道的山上练气士,几乎从无胜算。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山下的一些精妙定式几乎从来不被山上修士认可,而且山上修士的解死活题往往更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隋姓老人笑道:“一来山上神仙都是云雾中人,对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而言已经极其少见,再者喜欢下棋的修道之人更是少见,所以历届大篆京城草木集,修道之人寥寥。而韦棋圣的那名得意弟子虽然也是修道之人,只是每次下棋落子极快,应该正是不愿多占便宜。我曾经有幸与之对弈,几乎是我一落子,那少年便尾随落子,十分干脆,哪怕如此,我仍是输得心悦诚服。”

  陈平安问道:“隋老先生有没有听说大篆京城最近有些异样?”

  老人一脸疑惑,摇摇头,笑道:“愿闻其详。”

  陈平安笑道:“只是一些江湖上听来的小道消息,说大篆京城外有一条大江,水灾不断。”

  少年满脸不以为然,道:“是说那玉玺江吧?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有韦棋圣这位护国真人坐镇,些许反常洪涝还能淹了京城不成?便是真有水中精怪作祟,我看都不用韦棋圣出手,那位剑术如神的宗师只需走一趟玉玺江,也就天下太平了。”

  陈平安笑了笑:“还是要小心些。”

  又问:“隋老先生是奔着那套百宝嵌某件心仪清供而去?”

  老人摇摇头:“此次草木集高手云集,不比之前两届。我虽说在本国小有名气,却自知进不了前十,故而此次去往大篆京城只是希望以棋会友,与几位别国老友喝喝茶罢了,再顺道多买些新刻棋谱,就已经心满意足。”

  那个一直沉默的幂篱女子轻声道:“爹,我觉得这位公子说得没错,玉玺江这水灾来得古怪,大篆京城眼皮子底下,若是韦棋圣和女武神真能轻松解决,岂会拖延到现在?怕就怕玉玺江麻烦不小,但是周氏皇帝因为面子问题不愿因此撤销草木集,到时候再有意外发生……”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万一父亲执意前往,她的话就十分晦气了。

  其实此次动身前往大篆王朝参加草木集,她一开始就不太同意。老人自然是不愿错过盛会的,为了让家中晚辈宽心,退了一步,请了一位关系莫逆的江湖宗师保驾护航,一路上对他确实多有照拂。那佩刀汉子名为胡新丰,打算护送这一家人到达大篆京城后,去一趟金扉国拜访几位江湖好友。

  草木集期间,大街小巷的赌棋之风席卷一城,将相公卿和达官显贵喜欢押注草木集入围高手,富而不贵的有钱人则押注草木集之外的野棋,数额也都不小。传闻每次草木集都会有数千万白银的惊人出入。京城的老百姓也喜好小赌怡情,丢个几两银子在街头巷尾;家境殷实的中等之家,押注几十上百两银子也不奇怪。大篆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观寺庙多有远游而来的藩属权贵文人,不好直接砸钱,则以雅致物件押注,回头转手一卖,更是一笔大钱。

  少女委屈道:“姑姑,若是咱们不去大篆京城,岂不是走了千余里冤枉路?”

  少女是有私心的,她想要去见一见当年赢了自己爷爷的那位大篆国师关门弟子,听说亦是女子,如今才二十岁出头,生得倾国倾城,两位周氏皇子还为其争风吃醋来着。一些喜好手谈的闺阁好友都希望少女能够亲眼目睹那年轻仙子到底是不是真如传闻那般姿容动人,神仙风采。她已经放出大话,到了大篆京城的草木集盛宴,一定要找机会与那仙子说上几句话。

  胡新丰一直守在行亭门口,一位江湖宗师如此任劳任怨,给一位早已没了官身的老人担任扈从,来回一趟耗时小半年,不是一般人做不出来。他转头笑道:“大篆京城外的玉玺江确实有些神神道道的说法近年来一直在江湖上流传,虽说做不得准,但是隋小姐说得也不差,隋老哥,咱们此行确实应该小心些。”

  老人有些为难。连胡新丰这样的江湖大侠都如此说了,他难免心中惴惴。可要说就此打道回府,又心有不甘。

  幂篱女子轻轻叹息。关于此次与父亲和侄子侄女一同远游大篆京城,她私底下有过数次卜卦,皆卦象古怪,大险之中又有福缘缠绕,总之福祸不定,让她实在是难以揣度其中深意。其实按照常理而言,大篆王朝承平已久,国力鼎盛,与南边大观王朝实力在伯仲之间,双方皇室又有联姻,大篆周氏又有女武神和护国真人坐镇京城,玉玺江那点古怪传闻即便是真,都不该有大麻烦。她相信从来没有敕封水神、建造神祠的玉玺江确实有可能藏匿有一条黑蛟,但要说一条水蛟能够搅乱大篆京城,她却是不信。归根结底,她还是有些遗憾自己这么多年只能靠着一本高人留下的小册子,仅凭自己的瞎琢磨,胡乱修行仙家术法,始终没办法真正成为一位有明师指点、传承有序的谱牒仙师,不然大篆京城,去与不去,她早该心中有数了。

  少年咧嘴一笑。自己姑姑是一位奇人,传闻奶奶怀胎十月后的某天,梦中有神人抱婴孩走入祠堂,亲手交予奶奶,后来就生下了姑姑。但是姑姑命硬,从小就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早年家中还有云游高人路过,赠予三支金钗和一件名为“竹衣”的素纱衣裳,说这是道缘。高人离去后,姑姑出落得越来越亭亭玉立,在五陵国朝野尤其是文坛的名气也随之越来越大,可在婚嫁一事上太过坎坷。爷爷先后帮她找了两位夫君,一位是门当户对的五陵国探花郎,春风得意,名满五陵京城,不承想很快卷入科举案,后来爷爷便不敢找读书种子了,找了一位八字更硬的江湖俊彦,依旧是在快要过门的时候对方家族出了事情。那位江湖少侠落魄远游,传言去了兰房国、青祠国闯荡,已经成为一方豪杰,至今尚未娶妻,对姑姑还是念念不忘。姑姑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却依旧美艳动人,宛如从壁画中走出的仙子。如果不是姑姑这么多年深居简出,很少露面,便是偶尔去往寺庙道观烧香,也不会拣选初一、十五这些香客众多的日子,平时只与屈指可数的文人雅士诗词唱和,至多就是世代交好的熟客登门才手谈几局,不然少年相信姑姑哪怕是这般岁数的“老姑娘”了,求亲之人也会踏破门槛。

  少年对于大篆京城之行有与他姐姐不太一样的憧憬,周氏皇帝举办草木集之外,大篆王朝还会率先推出十大江湖高手和四大美人,只要在列之人身在大篆京城,都可以被周氏皇帝接见,赠送一份重礼。说不定如今大篆京城就已经聚集了许多新上榜的年轻宗师,每十年一次的江湖评点,哪位老人会被挤掉,哪位新面孔可以登榜,大篆京城亦有巨额赌注。他虽然出身书香门第,注定会按部就班,跟随爷爷和父辈以及兄长走过的路,一步一步成为五陵国文官,可是他内心深处却对行侠仗义的江湖豪杰最是向往,在书房藏了数十本江湖演义小说,本本翻烂,倒背如流。少年对胡叔叔这样闯出名堂的武林中人更是崇拜得一塌糊涂,若非胡大侠已经有了妻女,少年都想要撮合他与姑姑在一起了。

  陈平安见隋姓老人的神色应该还是想要去往大篆京城居多,就不再多说什么。

  复盘结束之时刚好雨歇,只是外边道路泥泞,除了陈平安,行亭中众人又有些心事,便没有着急赶路。

  陈平安已经收起棋盘棋罐放在竹箱内,手持行山杖,戴好斗笠,告辞离去。

  先前瞥一眼雨幕,投子认输;复盘结束,恰好大雨停歇天色放晴。这本就是陈平安的又一种无声提醒,至于那个幂篱女子能否察觉到蛛丝马迹,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那佩刀男子是一位五境武夫,在五陵国境内应该算是雄踞武林一方的宗师了。幂篱女子好像是一个半吊子练气士,境界不高,约莫二三境而已。

  陈平安刚走到行亭外,就皱了皱眉头。

  有这么巧?这荒郊野岭的山野小路上为何会有一位金身境武夫策马赶来?以隋姓老人的身份,应该不至于有这样的庙堂死敌、江湖仇家。

  这大篆王朝在内十数国广袤版图,类似兰房、五陵这些小国,兴许都未必有一位金身境武夫坐镇武运,就像东宝瓶洲中部的彩衣国、梳水国,多是宋老前辈那样的六境巅峰武夫,武力便能够冠绝一国江湖。只不过山下人见真人神仙而不知,山上人则更易见修行人,正因为陈平安的修为高了,眼力火候到了,才会见到更多的修道之人、纯粹武夫和山泽精怪、市井鬼魅。不然就像当年在家乡小镇,还是龙窑学徒的陈平安见了谁都只是有钱、没钱的区别。不过这么多年的远游四方,除了倒悬山、渡船这样的地方,终究还是凡夫俗子见到得更多,只是故事更少罢了。

  那位武夫很快就停马在远方,似乎在等人。他身旁应该还有一骑,是位修行之人。然后行亭另一个方向的茶马古道上就响起了一阵杂乱无章的走路声响,约莫是十余人,脚步有深有浅,修为自然有高有低。

  陈平安有些犹豫,伸出一脚踩在泥泞当中,便从泥泞中拔出靴子,在台阶上蹭了蹭鞋底,叹了口气,走回行亭,无奈道:“干脆再坐会儿,让日头晒晒路再说,不然走一路,难受一路。”

  少年是个不拘束性子的,乐观开朗,又是头一回走江湖,言语无忌,笑道:“机智!”

  陈平安笑了笑。

  胡新丰有些无奈。回头得说说这小子,在江湖上,不可以如此放肆。不承想那幂篱女子已经开口教训:“身为读书人,不得如此无礼,快给陈公子道歉!”

  少年赶紧望向自己爷爷,老人笑道:“读书人给人道歉很难吗?是书上的圣贤道理金贵一些,还是你小子的面子更金贵?”

  少年倒也心大,真就笑容灿烂地给陈平安作揖道歉了。陈平安也没说什么无须道歉的客气话,笑着站在原地。

  少女掩嘴娇笑。看顽劣弟弟吃瘪,是一件开心事嘛。

  隋姓老人笑道:“公子,我们就继续赶路了。”

  陈平安笑着点头:“有缘再会。”

  只是当他们想要走出行亭牵马之时,就看到那边一拨江湖人士蜂拥而来,大踏步前行,泥泞四溅。

  胡新丰按刀而立,没有上马,同时悄悄打了一个手势,暗示身旁四人不要着急踩镫上马,免得有居高临下与人对视的嫌疑。

  那伙江湖客半数走过行亭,继续向前。突然,一个衣领大开的魁梧汉子眼睛一亮,停下脚步大声嚷道:“兄弟们,咱们休息会儿。”

  幂篱女子皱了皱眉头。

  胡新丰轻声道:“给他们让出道路便是,尽量莫惹事。”

  隋姓老人点点头,少年少女都尽量靠近老人。

  那青衫年轻人似乎也一样,不敢继续待在行亭,便在台阶另一头侧身而行,与他们的想法如出一辙,将行亭让给这拨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江湖人。但是哪怕他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仍是被四五个故意同时走入行亭的汉子中的其中一个故意蹭了一下肩头。青衫年轻人一个踉跄后退,道了一声歉,那青壮男子揉着肩膀怒道:“这么宽的路,别说是两条腿走路,你就是有二十条都够咱们各走各的了。是你小子不长眼睛,非要往我身上撞,还是说见我好欺负,觉得这儿有女子,想要显摆一回英雄气概?”

  负笈游学的年轻人背后那书箱中棋罐棋盘相撞,哐当作响。年轻人脸色惨白,依旧是赔罪不已,再次挪步,让出行亭大门。

  满脸横肉的青壮男子也跟着向前,伸手一把推去,推在他的肩头,害得他一屁股跌坐在行亭台阶外边的泥泞中。

  年轻人神色惶恐,瞥了眼行亭台阶上扎堆的一行人:隋姓老人叹了口气视而不见,少年少女更是脸色雪白无人色。胡新丰只是皱了皱眉头,唯独幂篱女子欲言又止,却被隋姓老人以眼神示意不可多事。毕竟胡新丰这些年辛苦经营,好不容易才攀附上了一位官家人,做起了一份财源广进的白道生意,若是莫名其妙惹上是非命案,会很棘手。这拨蛮横之人,听口音就不是五陵国人,胡新丰在本国黑白两道上的名头未必管用。

  胡新丰其实心情沉重,远没有脸上那般镇定。因为这伙人看似闹哄哄都是江湖底层的武把式,实则是糊弄寻常江湖雏儿的障眼法罢了,只要惹上了,那就要掉一层皮。只说其中一名满脸疤痕的老者未必认识他胡新丰,但是胡新丰却对他记忆犹新,是一名在金扉国犯下好几桩大案的邪道宗师,名叫杨元,绰号浑江蛟,一身横练功夫出神入化,拳法极其凶悍,当年是金扉国绿林前几把交椅的恶人,已经逃亡十数年,据说藏匿在了青祠国和兰房国边境一带,拉拢了一大帮穷凶极恶之徒,从一个单枪匹马的江湖魔头,开创出了一个人多势众的邪道门派,金扉国四大正道高手中的峥嵘门门主林殊早年就曾带着十数位正道人士围杀此人,依旧被他负伤逃出生天。

  万一真是那老魔头杨元,哪怕当年重伤落下后遗症,这些年上了岁数,气血衰老,武功不进反退,如今未必是他胡新丰的对手,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再者,若是对方这些年休养生息,武学犹有精进,他更要头皮发麻。这条茶马古道平时就人迹罕至,他都觉得自己这趟锦上添花的护送之行是不得不为隋家人搏命一场的雪中送炭了。他原本还担心隋老哥书生意气,一定要插手此事,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哪怕自己没有道破那杨元身份厉害,隋老哥依旧没有揽事上身的意思。

  那精悍老人望向胡新丰,胡新丰犹豫了一下,抱拳道:“五陵国横渡帮帮主胡新丰见过诸位江湖朋友。”

  杨元想了想,沙哑笑道:“没听过。”

  其余众人哄然大笑。

  胡新丰心头一跳:果然是那浑江蛟杨元!

  杨元瞥了眼幂篱女子,一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眸精光绽放,转瞬即逝,转头望向另外一边,对那个满脸横肉的青壮男子说道:“我们难得行走江湖,别总打打杀杀,有些不小心的磕碰,让对方赔钱了事。”

  青壮男子愣了一下,站在杨元身边一个背剑的年轻男子手持折扇微笑道:“赔个五六十两就行了,别狮子大开口,为难一个落魄书生。”

  坐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年轻书生神色慌张道:“我哪里有这么多银子,竹箱里边只有一副棋盘棋罐,值个十几两银子。”

  年轻剑客手摇折扇:“这就有些难办了。”

  少年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隋姓老人一把抓住胳膊,狠狠瞪了一眼。

  少年被爷爷那陌生眼神吓到,噤若寒蝉。

  隋姓老人迅速看了眼可怜书生。还好,他没有向自己求救借钱的意思,不然祸水引流,自己少不得要开口骂几句,赶紧撇清干系,那就有些有辱斯文了,在几个晚辈面前有损以往慈祥和蔼的形象。

  不知为何重出江湖的老魔头杨元挥挥手,依旧嗓音沙哑如磨刀,笑道:“算了,吓唬一下就差不多了,让读书人赶紧滚蛋。这小子也算讲义 气,有那么点风骨,比有些袖手旁观的读书人要好多了。别说什么仗义执言就怕惹火上身的话,也就是手里边没刀子,外人还多,不然估计都要一刀子先砍死那年轻书生才清净。”

  满脸横肉的青壮汉子有些失望,作势要踹,那年轻书生赶紧连滚带爬起身,绕开众人,在小道上飞奔出去,泥泞四溅。

  隋姓老人神色自若,少年倒是满脸通红,听出了那老家伙的言下之意后,臊得不行。幂篱女子瞧见小路尽头的青衫年轻人停下了脚步转头望来,露出一个不知是不是她错觉眼花的玩味笑容后大步离去。

  行亭门口,杨元指了指身边的摇扇年轻人,望向幂篱女子:“这是我的爱徒,至今尚未娶妻,你虽然以幂篱遮掩容颜,又是妇人发髻,但没关系,我弟子不计较这些。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两家这就结为亲家?这位老先生放心好了,我们虽然是江湖人,但是家底不薄,聘礼只会比一国将相公卿的子孙娶妻还要丰厚。若是不信,可以问一问你们的这位佩刀扈从,这么好的身手,他应该认出老夫的身份了。”

  隋姓老人脸色铁青。

  胡新丰神色尴尬,酝酿好腹稿后,对他道:“隋老哥,这位是杨元杨老前辈,绰号浑江蛟,是早年金扉国道上的一位武学宗师。”

  少年战战兢兢,细若蚊蝇颤声道:“浑江蛟杨元不是已经被峥嵘门门主林殊林大侠打死了吗?”

  他自以为别人听不见,可落在胡新丰和杨元这些江湖高手耳中,自然是清晰可闻的“重话”。胡新丰转头怒道:“隋文法,不许胡说八道!快给杨老前辈赔罪道歉!”

  名叫隋文法的清秀少年再次作揖道歉。今儿是他第二次给人道歉了。

  杨元伸出一只手笑道:“去里边聊,这点面子,希望五陵国隋老侍郎还是给一给。”

  隋姓老人微微松了口气。没有立即打杀起来就好,血肉模糊的场景书上常有,可他还真没亲眼见过。对方既然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称呼自己为老侍郎,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双方在行亭墙壁下的长凳上对坐,唯有杨元与那背剑弟子坐在面对门口的长凳上。他身体前倾,弯腰握拳,并无半点江湖魔头的凶神恶煞,笑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幂篱女子以及她身边的少女:“若是隋老侍郎不介意,可以亲上加亲,我家中还有一个乖孙儿今年刚满十六,没有随我一起走江湖,但是饱读诗书,是真正的读书种子。我并非言语诓人,兰房国今年科举,我那孙儿便是二甲进士,姓杨名瑞,隋老侍郎说不定都听说过我孙儿的名字。”

  然后老人转头对自己弟子笑道:“不晓得我家瑞儿会看中哪一个。傅臻,你觉得瑞儿会挑中谁,会不会与你起冲突?”

  那背剑弟子傅臻赶紧道:“不如岁数大一些的娶妻,小的纳妾。”

  杨元皱眉道:“于礼不合啊。”

  傅臻笑道:“江湖中人不用讲究这么多,实在不行,要这两位姑娘委屈些,改了姓名便是。杨瑞有才有貌有家世,若非兰房国并无适龄公主县主,早就是驸马爷了,两位姑娘嫁给咱们家杨瑞是一桩多大的福气,应该知足了。”

  胡新丰忍着满腔怒火:“杨老前辈,别忘了,这是在我们五陵国!”

  杨元笑道:“若是五陵国第一人王钝坐在这里,我就不进行亭了。巧了,王钝如今应该身在大篆京城。当然了,我们这一大帮子人大摇大摆过境,真死了人,五陵国那些个经验老到的捕快肯定能够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不过没关系,到时候隋老侍郎会帮着收拾烂摊子的,读书人最重名声,家丑不可外扬。”

  胡新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隋姓老人:“隋老哥,怎么说?”

  隋姓老人望向杨元,冷笑道:“我就不信你当真能够在我们五陵国无法无天。”

  杨元一笑置之,问胡新丰:“胡大侠怎么说?是拼了自己性命不说,还要赔上横渡帮和一家老幼也要拦阻我们两家结亲,还是识趣一些,回头我家瑞儿成亲之日,你作为头等贵客,登门送礼贺喜,然后让我回一份大礼?”

  傅臻嘿嘿笑道:“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女子就会听话许多了。”

  杨元笑着点头道:“话糙理不糙。”

  隋姓老人哀求道:“胡大侠!危难之际,不可弃我们于不顾啊!”

  胡新丰神色复杂,天人交战。

  杨元微笑道:“可惜那年轻书生不在,不然他一定会以你们读书人的说法骂亲家你几句。不过也亏得他不在,不然我是绝不会让老亲家丢这个脸的,杀了也就杀了。我这脾气到底是比当年好了许多,尤其是自从家里多出一个瑞儿后,我对你们读书人,不管到底读了几本圣贤书进肚子,都是很敬重的。”

  幂篱女子突然开口说道:“我可以留下,让他们走,然后我们立即赶往兰房国,哪怕有人报官,只要我们过了边境,进入金扉国,就没意义了。”

  杨元摇头道:“麻烦事就在这里。我们这趟来你们五陵国,给我家瑞儿找媳妇是顺手为之,还有些事情必须要做。所以胡大侠的决定至关重要。”

  胡新丰突然问道:“就算我在行亭内点头答应,你们真会放心?”

  杨元笑道:“当然不放心。”

  胡新丰深吸一口气,腰身一拧,对隋姓老人就是一拳砸头。莫说是一个文弱老者,就是一般的江湖高手,都经受不住胡新丰倾力一拳。但是下一刻,这一拳就被一抹剑光拦阻,胡新丰骤然收手。

  原来在隋姓老人身前,有剑横放。

  出剑之人正是傅臻。他一手负后,一手持剑,面带微笑:“果然,五陵国的所谓高手很让人失望啊,也就一个王钝算是鹤立鸡群,跻身了大篆评点的最新十人之列。虽说王钝只能垫底,却肯定远远胜过五陵国其他武人。”

  杨元皱了皱眉头:“废什么话。”

  傅臻自知失言,脸上闪过一抹戾气,跨出一步,剑光一闪。行亭之内,大雨过后暑气本就清减,当他出剑之后,更是一阵凉意沁人肌肤。

  胡新丰步步退后,怒道:“杨前辈这是为何?!”

  面对那纵横交错光耀一亭的凌厉剑光,他还能开口询问,显然比傅臻技高一筹。

  傅臻白白失去了一个未见面容却身姿娇柔的美娇娘,光是听她说的一句话便觉得骨头发酥,想着必然是一个绝色美人,哪怕容貌不如身段、嗓音这般诱人,可一定差不到哪里去,尤其她是一个五陵国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想必别有韵味,不承想莫名其妙就便宜了杨瑞那小子,傅臻本就积攒了一肚子邪火,这会儿胡新丰还敢分心言语,出剑便越发狠辣迅猛。

  少年隋文法躲在隋姓老人身边,少女隋文怡依偎在姑姑怀中,瑟瑟发抖。

  幂篱女子轻声安慰道:“别怕。”

  杨元身如猿猴,一个弯腰,脚尖一点,矫健奔出,抓住空隙,双拳重捶在堪堪躲过一剑的胡新丰胸膛上,打得胡新丰当场倒飞出行亭,重重摔地,呕血不已,挣扎了两下都没能起身。

  杨元心中冷笑。二十年前是如此,二十年后还是如此。他娘的,这帮沽名钓誉的江湖正道大侠一个比一个聪明,当年自己就是太蠢,才导致空有一身本事,却在金扉国江湖毫无立锥之地。不过也好,因祸得福,不但在两国边境开创了一个蒸蒸日上的新门派,还混入了兰房国官场和青祠国山上,结识了两位真正的高人。

  傅臻就要一掠出去,往胡新丰心口、脑袋上补上几剑,却被杨元伸手拦住。胡新丰侧头擦拭血迹的时候嘴唇微动,杨元亦是如此。

  就在此时,小道上有两骑缓缓而来,一骑是个黑衣佩刀老者,一骑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两人遇到了这场“江湖争执”,竟是没有半点放缓马蹄的意思。

  隋姓老人喊道:“两位侠士救命!我是五陵国前任工部侍郎隋新雨,这些歹人想要谋财害命!”

  年轻些的男子蓦然勒马转头,惊疑道:“可是隋伯伯?!”

  五陵国治学、弈棋两事比当官更有名声的隋新雨愣了一下,然后使劲点头。

  杨元笑道:“老亲家,你也真是不怕害死无辜路人啊。我现在有些反悔这两桩婚事了,天晓得哪天会不会被你卖了。”

  那男子翻身下马,作揖行礼,泣不成声道:“晚辈曹赋,拜见隋伯伯!当年晚辈为了避难,害怕连累隋伯伯,只得不辞而别,到底是连累隋姑娘了。”

  除了杨元,其余人脸色大变,人人心惊胆战。

  曹赋此人在兰房国和青祠国可是鼎鼎大名的存在,莫名其妙就从颠沛流离到兰房国的蹩脚武夫变成了青祠国山上老神仙的高徒。虽说十数国版图上,修道之人的名头不太能够吓唬人,老百姓都未必听说,可是有些家底的江湖门派都清楚,能够在十数国疆域屹立不倒的修道之人,尤其是有仙家府邸有祖师堂的,更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曹赋在这十数年间数次下山游历江湖,身边都有传说中的护道人跟随。曹赋几乎从不出手,但他的大名早已传遍兰房、青祠两国,据说兰房国那位艳名远播的皇后娘娘早年与他还是师姐弟的关系。这位“幽兰美人”师姐是如今大篆王朝评选出来的四大美人之一,其余三个中也有两个是成名已久的佳人:大篆国师的闭关弟子,及最北边青柳国市井出身、被一位边关大将金屋藏娇的少女,为此邻国还与青柳国边境启衅,传闻就是为了掳走这红颜祸水。

  王钝垫底的那大篆十大宗师榜上也有一位与曹赋有关系,正是他的护道人,刀客萧叔夜,既是传说中跻身了炼神境的大宗师,又跟曹赋师父学了一手可以斩妖除魔的精湛雷法,腰间佩刀“雾霄”更是一把削铁如泥、压胜鬼魅的仙家法刀。如果没有意外,那位跟随曹赋停马转头的黑衣老者就是萧叔夜了。

  隋文怡仰起头挽住姑姑的胳膊,惊喜道:“姑姑,真是文法经常提起的那位曹赋叔叔吗?”

  隋文法更是热泪盈眶。关于这位曹叔叔的江湖事迹,他神往已久,只是一直不敢确定是不是当年与姑姑定亲却家道中落的男人,但是少年做梦都希望他是。

  曹赋直起腰,将胡新丰搀扶起身。

  胡新丰苦笑道:“曹公子,怪我胡新丰,若非你们赶到,便是交出这条命,我都无法护住隋老哥了,一旦酿成大祸,百死难赎。”

  曹赋连忙后退一步,再次作揖:“胡大侠高风亮节,受晚辈一拜。”

  隋新雨冷哼一声,一挥袖子:“曹赋,知人知面不知心,胡大侠方才与人切磋的时候可是差点不小心打死你隋伯伯。”

  曹赋愕然,隋新雨叹了口气:“曹赋,你还是太过宅心仁厚了,不晓得这江湖险恶。无所谓了,患难见交情,就当我以前眼瞎,认识了胡大侠这么个朋友。胡新丰,你走吧,以后我隋家高攀不起胡大侠,就别再有任何人情往来了。”

  胡新丰转头往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抱拳低头道:“以后胡新丰一定去隋府登门请罪。”他一手抚胸,一手按刀,一步步踉跄离开,背影凄凉。

  杨元站在行亭门口,脸色阴沉,沉声道:“曹赋,别以为仗着师门关系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里是五陵国,不是兰房国,更不是青祠国。”

  隋新雨抚须笑道:“这般言语,老夫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啊。”

  杨元脸色冷硬,似乎憋着一股怒气,却不敢有所动作,这让五陵国老侍郎更觉得快意。好一个人生无常,柳暗花明又一村。

  隋文怡依偎在姑姑怀中掩嘴而笑,一双眼眸眯成月牙儿,望向曹赋,心神摇曳,随即又有些脸色黯然。

  隋文法瞪大眼睛,使劲盯着那可算半个姑父的曹赋,觉得自己一定要多瞧一瞧如同从书上走出来的江湖大侠,可惜这个儒雅如文人骚客的曹叔叔没佩剑悬刀,不然就完美了。

  曹赋站在道路上,一手负后,一手握拳在腹,尽显名士风流,看得隋新雨暗暗点头:不愧是自己当年选中的女儿良配,果然人中龙凤。

  曹赋先望了一眼幂篱女子那边,眼神温柔似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眷念愁思。然后转头望向杨元,又是另一番江湖磨砺而出的潇洒风流。他一脚后撤,双膝微蹲,向前递出一只手掌,微笑道:“杨元,这么多年找你不见,既然遇上了,就切磋几招?”

  杨元冷笑道:“差着辈分呢,就让我弟子傅臻与你过几招,生死自负,不牵扯各自师门长辈,如何?”

  傅臻嘴角抽搐,杨元已经沉声道:“傅臻,无论胜负,就出三剑。”

  傅臻松了口气。还好,师父总算没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他深呼吸一下,笑道:“那就与曹大仙师讨教三招。”

  傅臻一番思量过后,一剑直直递出,脚步向前,如蜻蜓点水,十分轻盈。这一剑看似气势如虹,实则是留力颇多,想着大不了在对方手底下吃点苦头,留条小命。

  但是傅臻很快就悔青了肠子。那人一步踏出,脑袋歪斜,就在傅臻犹豫要不要象征性一剑横抹的时候,那人已瞬间来到傅臻身前,一只手掌抵住傅臻面门,笑道:“五雷真篆,速出绛宫!”

  砰然一声,如有雷法炸开在傅臻面门上。七窍流血、当场毙命的傅臻倒飞出去,砸开了行亭朝门的那堵墙壁,瞬间没了身影。他那把因松手而坠地之剑被曹赋伸手抓住,随手一挥,钉入一棵大树之中。

  隋文法看得心潮澎湃,抹了把脸,真哭了。别是什么半个姑父了,他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姑父!一定要与这位姑父请教一招半式,以后自己负笈游学……至少不会像先前那个臭棋篓子青衫客一般可怜了不是?被人撞了还要道歉赔礼,被人推倒跌在泥泞中还不敢说一句重话,跑路的时候倒是脚步不慢,还背着那么大一只绿竹书箱,多滑稽。

  杨元带人迅速离开行亭,曹赋笑问:“隋伯伯,需不需要拦下他们?”

  隋新雨想了想,还是莫要节外生枝了,摇头笑道:“算了,已经教训过他们了。我们赶紧离开此地,毕竟行亭后边还有一具尸体。”

  至于那些见机不妙便离去的江湖凶人会不会祸害路人,早年差点就成了翁婿的双方可能是默契,可能是都没有想到,总之就不去管了。

  一番攀谈之后,得知曹赋此次是刚从兰房国、青祠国、金扉国一路赶来,其实已经到过一趟五陵国隋家宅邸,一听说隋老侍郎在赶往大篆王朝的路上,就又昼夜赶路,一路询问踪迹,这才好不容易在这条茶马古道的凉亭遇到。曹赋心有余悸,直说自己来晚了。隋新雨大笑不已,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他望向女儿,可惜幂篱女子只是一言不发。老人笑意更浓,觉得多半是女儿娇羞了。曹赋这般万中无一的乘龙快婿,错过一次就已经是天大的遗憾,如今曹赋显然是衣锦还乡,还不忘当年婚约,更是难得,绝对不可再次失之交臂。大篆王朝的草木集不去也罢,先返乡定下这门亲事才是头等大事。先前傅臻那个“曹大仙师”的说法,让他死死记住了。

  曹赋本想护着隋新雨去往大篆京城,说愿意一路跟随,只是一听老人说草木集盛会路途遥远,他这副身子骨未必经得起那份颠簸,想要返乡,便跟着改变了主意,也说如今大篆京城有水蛟作乱,不去也好。

  一行人走出行亭,各自骑马,沿着这条茶马古道缓缓下山,返回五陵国隋家所在郡城。还有不短的路途,而且还要经过京畿之地,这其实让隋新雨很是惬意,想着稍稍绕路,去京城见一见那些老朋友也不错。

  幂篱女子翻身上马的时候,眼角余光看了眼小路尽头,若有所思。

  杨元那拨江湖凶寇是沿着原路返回,要么岔开小路逃了,要么撒腿狂奔,不然一旦自己继续去往大篆京城,就有可能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