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好了!这下货物就都装上船了,没忘记别的东西吧?」
我——张只影一边抖落外套上的灰尘,一边转身。
敬阳沿贯通大陆南北的大运河而建,张家守护着【荣】帝国湖洲首府『敬阳』。
而我,则是张家的养子。
许多人正聚集在敬阳城东的船只停泊处交谈。
士兵们也匆忙地到处走动。
虽然也有冬季天候恶劣的原因,但开往荣帝国首都『临京』的船也确实是久违了。
正停泊在港口的明轮船两侧装有数个船轮。
许多人是觉得这个东西稀奇,才过来围观的吧。
或许也是在寻找机会,想把妻子、孩子从最前线敬阳送走也说不定。
这是那场战争失败的影响。三个月前的那场凄惨败战——讨伐曾经的友邦【西冬】之战。
来自统治大河以北的游牧民族国家【玄】国的威胁,谁都能感受到……
「唔~~只影大人~?」
「啊、哦哦?」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身穿橙色基调服饰的少女脸露不满地向我逼近。
她那浅栗色的头发倒竖,从帽边露了出来。
除了丰满的胸部以外,其他地方完全像个孩子的年长少女——明铃越发逼近我。
她是在临京迅速闻名的豪商王家的大小姐。
「要和天底下最可爱的未来妻子分离,只影大人您不感到寂寞吗~~!?
我感到非常寂寞……痛苦……现在也都快要哭出来了。唉!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在冬天留在敬阳……哭哭~~」
「天底下最可爱的……未来妻子…………?」
我无视了她那拙劣的假哭,故意反问。
这个常向我求婚的麒麟儿小姐本应该更早回京城的,但由于天气不佳,还有她以监督用来建设阵地的资材供给为由,她在敬阳停留了约三个月。
从结果上看,敬阳的防卫态势有了飞跃进展。
这一点我要感谢她,这份恩义将来也一定要返还给她的。
嘛,不过要对眼前这个向我撒娇闹别扭的年长少女保密就是了。
「呜~~!不要怀疑这个呀!!……真是的!」
明铃没有察觉我的谢意,生气地双手抱胸。
我望向她身后。身穿黑白色基调服饰,腰间挂着异国短刀的年轻女性——明铃的从者静小姐『十分抱歉』对我双手合十。
束起的黑发长发映射着初春的阳光,显得十分美丽。
……我的黑发就只会扎手呢。
明铃伸出食指抵在我眼前。她好像踮起了脚。
「总、之!这话我自己来说也有些那什么……但是,我很努力了!!
为了整备敬阳的防卫态势,呕心沥血地工作,甚至还得忍受一天只能被只影大人抱三次这件事!?然而……然而~~!」
「啊……」
年长少女这撒娇闹别扭的样子,我完全应付不来。
总之,三次多了。绝对多了。
最终……青梅竹马的银发碧眼大小姐心情欠佳了!
连翡翠色眼睛的金发军师小姐面对我的求教,也只说了一句『这是你的错吧?』。
太过分了。
话虽如此,面对眼前这位赌气的少女,我生不出轻慢她的想法。
千年前煌帝国时代纵横不败的大将军『皇英峰』。
哪怕是回顾皇英峰那暧昧不清的残存记忆,我也是个宠溺自己人的人。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我的天真都没有改变。
真是没有成长呢。
我在内心苦笑着,把手放到她的帽子上。
「嗯,你确实为我努力了,感谢你。
特别是……啊~~名字想不起来了,就是那个?挖掘地面的那个……」
我说不出道具的名字,比划着双手。
根据自称仙女的军师先生指示,敬阳西方现在正修造着延绵的防垒和堑壕。
但是以往用的锄和锹完全不适合……
和明铃谈了数次后,她运用门路,引进了大量的异国道具,让工事进度一口气提升了。
那似乎是无比遥远的西方国家想出来的东西,那个国家国内沙漠广布。
明铃眨着眼睛,手指抵在下颚,歪起了脑袋。
「是~~叫……圆匙来着?前端宽宽的,像剑的形状,还带把手的那个??」
「就是那个!我在巡视的时候也试着用过好几次,那真是个好东西呀。
士兵们也十分高兴『不管是挖壕还是堆土,都比锄和锹好用』。
……说来有些惭愧,我之前还没觉得,但是,王明铃真的是在必要的时刻把必要的东西送到了我手里,是个不得了的才女啊。
跟你说谢谢也说不完!你真厉害啊!!」
这些话发自真心,因此脱口而出。
要是没有明铃提供需要的资材,防卫工事连半分都完成不了吧。
「诶嘿、诶嘿嘿~~♪像、像这样夸我的话,我会害——……啊!哼、哼哼!②
即、即便像这样夸我,我也不会轻易受羁绊的!我可不是好打——阿嚏!」
少女双手捧着脸,害羞似的摇晃着身体,然后打了个喷嚏。
历法上现在已经是春天了,虽然之后会越来越暖和,但现在还是很冷。
「你穿这么少,当然会打喷嚏啊?就算是在船上,也还是起着风呢。」
「呜~~!这里应该担心地说『没事吧,我可爱的明铃』来——呀?」
我脱下外套,搭在了少女的肩上。
不知为何有些害臊,我移开视线,迅速作出解释。
「快穿上吧,你要是染上风寒什么的,我可没办法向你父母交待。」
数声马匹嘶鸣响起,然后传来了人们的欢呼声。
她们赶上了启航时间吗。
就在我略微出神的时候,明铃羞涩地揪住外套领口。
「——……好的。诶嘿嘿♪只影大人~~☆」
「呜哇!」
少女向我胸口跳来,我接住了她。
不、不妙。
这样的景象要是被她们看到了的话……
明铃没有注意到我的畏惧,眨着她的大眼睛。
「果然,只有只影大人才是我的夫君!这外套,我会当作宝物来珍惜的喔?」
她是认真这么说的。
明明只是军用的量产外套而已。
我挠了挠脸颊。
「你呀……啊,似乎过来了。」
「哦哦哦!」
人群的欢呼声变大,两名美少女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银色长发用深红色的发带系起,碧色双眸犹如利刃。
她穿着和我同样款式的外套,腰间悬挂着被称作【天剑】的【白星】。
【护国】张泰岚的独生女,白玲。同时也是我的青梅竹马。
另一名少女——军师琉璃。
左眼被刘海掩住,蓝色的发带束拢着长发。一头金发即便在荣国也不多见。
似乎是赶过来的缘故,她正在用蓝帽给自己扇风。
之前在敬阳西方监督工事的二人走到我们身旁。
刚一近身,白玲就双手抱胸,狠狠地瞪了过来。
「……只影?大庭广众的,你在干什么呢??」
「虽然平日里也是这样,但太显眼了喔?」
瑠璃随后也插了一嘴。
不过,和真的有些生气的白玲不同,瑠璃她只是觉得搅和局势很有趣而已。
这个喜欢捉弄人的军师!
不得已,我尝试向生气的张家大小姐辩解。
「那个~~这不是我……」
「来了呢,不识趣的大小姐!想要分开我和只影大人……你也稍微看看气氛吧!!
瑠璃也是这么想的吧,对吧!」
在我话说完以前,明铃就开火了。
……咦?这是个好机会吧??
「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过,分开、谁和谁?」「不要牵扯到我呀!」
不出所料,白玲中了明铃的挑衅,两人开始争夺起了瑠璃。
好极了。
我隐蔽气息,想从三女身边离开——就在这时,静小姐从木箱后「——只影大人、只影大人」地向我搭话。
静小姐目光真是敏锐!
「只影大人,感谢您照顾明铃大小姐。她今天早上可是十分消沉呢……但现在似乎没事了。」
我慌忙藏起身来。
刚一藏好,黑发的从者小姐就向我致谢,于是我连忙还礼。
「啊,请抬起头来。小事一件罢……不能这么说呢。明铃和静小姐这几个月帮了大忙,我们才该道谢呢。」
虽然我没问过她是如何成为明铃的从者的,但这位异国出生的美女学识广博,时不时会给烦恼的我、白玲还有瑠璃提出意见。
我们互相抬起头,「「……呵呵」」地对笑。
在我和静小姐交谈的时候,白玲和明铃仍在拌嘴。
她们关系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银发美少女摆着脸。
「真是的,大庭广众下抱着男子,你也稍微稳重一点吧。」
「哎呀哎呀?照这个说法,不是大庭广众下就可以抱只影大人了,是这个意思吗?
……哼哼哼~~♪张家大小姐似乎也终于明白情势了呢!我和只影大人成为夫妇以后,你就是我的义妹了——唔!」
得意忘形的年长少女被白玲用手堵住了嘴。
然后,白玲向在木箱背面的我投来了闹别扭的目光。
她应该看不见我吧……不是,你让我该怎么办?
就在这寂静时分,白玲故意似的大声说。
「……还请闭嘴。不然这几天一到晚上就哭缠着我和瑠璃,对我们说『我不想回临京』的事,我会全部告诉只影的喔!」
「呜咕~!?」「这样大声讲,不是全暴露给他了?」
明铃脸蛋通红。
瑠璃一脸无语地重新戴好帽子。
明铃摆脱白玲的束缚后,继续勇敢地向她挑衅。
静小姐边向自己的主人投去慈爱的目光,边对我说。
「明铃大小姐从幼时起,就向世间展露了她的才能。可是,这却导致大小姐没有一个同龄友人。」
黑发美女挺正姿态,用她那黑珍珠般的眼睛和我对视。
眼中蕴含着强烈的担忧。
「来到这里以后,大小姐每天都过得非常开心。作为从者,没有比这更让我开心的了。
——只影大人……」
「我明白,我不会让白玲和瑠璃死的。」
比起七年前【玄】国前任皇帝尝试南进之时,现在的战况更为危急。
愚蠢副宰相的私欲与禁军元帅的贪功,由此引起的出兵西冬。
其结果致使荣国失去了众多将士。
如今能保护这个国家的人,只有老爹和京城的老宰相了。
我摸着腰间的【黑星】——和【白星】成对的爱剑。
注视着正和明铃嬉闹的白玲、以及被卷入二人之间的瑠璃。
……我最多也只能救下她们吧。
我呼唤两个名字。
「空燕、春燕,在吗?」
「「在!」」
做好出行准备的异国少年少女立刻现出身影。
他们是西冬讨伐战前志愿入伍的双胞胎义勇兵,年龄十三岁。
据担任我副将职位的庭破所说,他们似乎是军中年纪最小的人……太年幼了。
弄不好,可能年纪更小……
内心里的某种情绪变得令人无法忍受,但我并没有显露在脸上。
我向面带紧张的兄妹二人搭话。
「从庭破那里听说了吧?我想请你们担任明铃和静小姐的护卫。
你们在先前的大战里生还了下来,不仅如此,还能骑马追随我和白玲,不断为我们提供箭矢。
老实说,放你们离开真令我心痛……」
「啊……」「少、少将军……?」
我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在异国之地都能坚强生活的兄妹二人。
「拜托了。张家的大恩人万一出事,那是张家的耻辱。你们可是责任重大呀?」
「是、遵命!」「我们会赌上性命的!」
年幼的二人脸颊潮红,手抵在胸前。
前世的记忆苏醒了。
……做出这幅样子的家伙们,都没能从战场上生还下来。
我用力摇了摇头。
「笨蛋,死了就完了。活着——活下来,完成自己的职责。
毕竟是明铃,等气候好转的时候,她横竖还会过来的,那个时候就顺路回来吧。
好了!没时间了,你们也上船吧。」
「「是!张只影大人!!」」
双胞胎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向船走去。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我都不相信什么神明……但是,我向生长了千年的『老桃』祈祷。
曾经,我和盟友们一同在那株桃树下约定要统一天下。
请务必让这个世道,成为能让那对双胞胎不再上战场也能活下去的世道吧。
我睁开眼睛,拜托黑发美女。
「静小姐,请务必照顾……」
「我明白,万事交给我吧。」
「感谢。」
我明白,我明白的……这不过是伪善而已。
这次无法上船的女人、小孩的人数还有很多。
张家已经尽可能在冬季间推进疏散工作了,但等到北方的冰雪消融,【玄】国入侵开始后……
——刺耳的铜锣声响起,启航的时候到了。
手拿行礼的静小姐注视着白玲、明铃、瑠璃三人相互碰拳。
夹杂寒气的风吹起了她的黑发。
看完后,她开口说。
「只影大人,虽然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请允许我斗胆再提。
人最重要的是,活下来。死了的话,一切就都完了。还请您,一定不要忘记这件事。
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静小姐的母国,恐怕已经灭亡了吧。
她也知道,一旦到了危机时刻我就会赌上性命这件事。
「你的话,我会铭记在心的。直到成为地方官吏为止,我是不会死的啊。」
「呵呵呵……渺茫的梦想呢,祝您好运。」
静小姐露出笑容,走向船去。
——好运吗。
确实需要好运。而且,要有七曲山脉那般高的好运。
接替静小姐,白玲来到了我这边。
她理所当然似的站在了我身旁,凝视着飘扬着【王】家旗帜的明轮船。
正在此时,明铃和静小姐汇合了,双胞胎正面带紧张地和她们打招呼。
瑠璃似乎在船只近处目送她们。
「唉,明铃真是的……你刚才和静小姐说了什么呀?」
语气里带有些许任性,似乎是不满意我刚才和黑发的从者小姐单独谈话。
话虽如此……刚才谈的内容也不是能讲的,就先糊弄下她吧。
「稍微谈了下、人生大事。」
「……喔~~这样啊。然而你却露出了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呢。」
「哇!?你、你这家伙。」
「开玩笑。」
「…………」
讨厌的家伙,张白玲真是讨厌的家伙。
我斜眼看着摆出一副正经表情的青梅竹马。
就在这时,铜锣声再次响起。
「白玲」「只影」
我们同时叫起对方的名字,然后互相点头。
奔跑起来。
「瑠璃!」「瑠璃!」「诶?你、你们,稍微、等下!?」
我们两人抓起瑠璃的手,向船靠去。
我们拨开挥舞着手或布条的人群。
就在这时,被静小姐抱住的明铃抬起了头。
她眼睛通红地哭泣着。
明铃马上看到了我们,嗖嗖地挥舞着帽子,大喊。
「白玲小姐!瑠璃!只影大人!!!敬阳……敬阳、再见!!!!!」
「「「敬阳再见!!!」」」
我们也大喊回应,随后停下了脚步。
我偷偷确认二人的样子。
她们都在擦拭眼角。
共同度过了一个冬季后,白玲、明铃、瑠璃之间似乎孕育出了友情。
我也回忆起了前世的畏友——煌帝国『初代皇帝』飞晓明和『大丞相』王英风。
……稍微有些羡慕,要是他们也在这里就好了。
我挥开妄想,催促白玲她们。
「好了——我们也回府邸吧。在老爹回来前,把战局和防卫态势的现状给我详细讲一下吧,身经百战的军师先生?」
①円匙,也叫剑铲(剣スコップ)。《学园孤岛》胡桃用的那玩意。
②原文ふーんだ,是这个颜文字 (`ヘ′) フンダ!!!
※
「我讨厌拐弯抹角,所以就直说了——情况糟糕透了。
结合断续的情报来看,玄帝国皇帝【白鬼】阿台・鞑靼正在策划大举入侵,只待大运河的河冰消融,决战就无法避免了。
理所当然,他的第一目标就是『此处』,目的是击败张家军呢。」
敬阳张府,我的私室。
从船只停泊处回来后,我们就开始分析战况。
瑠璃那冷静至极的分析话语传入我的耳中。
在床铺上团成一团的黑猫由衣摇了摇尾巴,就像受到了打扰似的,潜进了被褥里。
白玲用铁筷子拨动着火钵中的木炭。
瑠璃下笔流畅,在桌面上摊开的周边地图上不断写上文字和记号。
主要是敬阳西侧。
「多亏明铃亲自带队指挥,以及张将军给予的许可,只用了一个冬天就让防卫态势的构筑有了飞跃进展,尤其是迄今为止毫无防备的西方。
士兵们也在依次用虏获的投石器,进行熟悉噪音的训练。」
北方暂且不管。北方拥有大河这道天然护城河,即便玄军渡过大河,也还有名为『白凤城』的屏障。
西方是广阔的平原。因为原本的友邦【西冬】成了敌人,张家军不得不防备西方。
我们被玄国引以为傲的『四狼』之一——猛将『赤狼』强袭,进行了一番苦斗。
这件事的记忆还很鲜明。
为此,回到敬阳以后,瑠璃手持地图骑马到现场巡视了一遭,随后强烈主张要加强西方的防卫态势。
虽说有我和白玲的进言,但老爹全盘采纳了那个汇报。
『你们相信她吧?那么,为父也相信。』
这可不是易事,老爹真乃名将风范!
瑠璃把笔搁于砚台,坐到了附近的长椅上,像在祈祷似的双手抱胸。
「不过……只有这一个好消息。」
白玲摆出茶碗,开始小心地注入温热的茶汤。
我在一旁将茶点心放在小碟上。
倒完茶后,白玲冷静地接口。
「由于无谋的西冬讨伐战,荣国失去了众多将士。【凤翼】徐秀凤将军、【虎牙】宇常虎将军,还有无数精锐。
从整体上看,双方战力并不对等。虽然凭借瑠璃的计策,我们在『亡狼峡』斩杀了『灰狼』,但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在兰阳之地,为了庇护我们与其子飞鹰而战死的徐将军。奋战到底的宇将军。
我回想起了那二位。
在决战战场放弃指挥的副宰相、发动无谋突击的禁军元帅。
同时,燃起了对这二人的怒火。
忠勇的名将们战死,不战而逃的卑鄙小人和最先败走的将领却奇迹般地生还……非但如此,还几乎没有责罚。
这个世道实在是太过无情了。
我坐到桌旁的椅子上。
白玲向瑠璃说「请用」,把茶碗和小碟递给她后,坐到了我身旁。
瑠璃无力地取下帽子,喝了一口茶汤。
「敌军再次入侵之时,就会是玄军与西冬军自北方和西方压过来呢。
我们不得不用寡兵于两处正面战场与敌军同时作战……」
「敌人的预计兵力呢?」
我向她提出疑问。
喝光茶汤后,白玲极为自然地为我注入新的茶汤。
或许是在冬天和明铃反复斗茶的缘故,她已经极为娴熟了。
我把没动过的砂糖点心放到青梅竹马的小碟里。
就在这个时候,瑠璃皱眉,露出愁容。
「玄军最少也有骑兵二十万,西冬军以重步兵为主力,约有十万。
无论哪方,都会带着攻城战用的投石器吧。」
西冬是商业国家,掌握了异国的优秀技术。
装备了金属铠甲的骑兵已经是大威胁了,如果他们还用大量的投石器向敬阳发射石弹和燃烧的金属弹……
「「…………」」
我和白玲背后发寒。
想都不愿去想这种事。
瑠璃把砂糖点心丢入嘴里。
「与之相对,我们则有——主力张家军、征募的义勇兵。再算上西冬撤退时,与我们汇合后留在敬阳的士兵,总共约有六万。
敌军入侵开始的话,或许可能会再多一些,但是……」
瑠璃缓缓摇头。
说到底,兵力差距太大了吗。
我和白玲也老实说出感想。
「这打不了呢。我们还不得不分兵北方和西方。
万一让玄军渡过大河,攻下『白凤城』的话……那就连打决战都难了。」
「临京暂且不提,要是能从徐家或宇家得到增援就好了,只是……」
因为先前的大战,徐家军和宇家军失去了主将,军队也遭受了毁灭性的重创。
即便飞鹰那个耿直的家伙想要送来增援,也不可能在短期内重建军队。
……撤退的时候,我要是再强硬一些,一起对他说『跟我们走!』的话,那家伙或许也就不会被那个可怕的【黑刃】逮到了吧。
「只影。」
白玲捏住我的袖子,双眸里满是安慰和叱责。
『不要只责备自己一个人,我也有过错。』
……真是敌不过这家伙。
我轻拍银发少女白皙的手指,表示感谢。
瑠璃注视着我们的举止,随后站起身来,自己给茶碗中注入茶汤。
「只要让玄军不能从北方渡河,那么争取时间就很容易了。我也考察过『白凤城』了,不是那么简单就会陷落的城寨。」
「也是呢。也就是说……问题果然在西方吗。」
玄国七年前的大举入侵以后,老爹和久经沙场的老将礼严沿大河构筑了防线。
这些城寨坚不可摧,少数的奇袭渡河或许可能,但至今一次也没有被敌军突破过。
瑠璃不讲礼仪地坐到了桌上。
她摇晃着金发,表情更坏了。
「嗯。先谈谈那个——圆匙?是叫这个吧。多亏这个方便的工具,建造的防垒和堑壕超过了预期。
敌军既不能轻易运用骑兵,也不能用投石器了!西冬的重步兵也是。敌军要是攻过来的话,就让他们看看颜色。」
于沙漠之地研发,从遥远的西方传来的工具。
军师先生也似乎非常中意这东西。
我碟子里的小馒头被白玲夺走了。
啊啊——!
那是我特意留下的!!
「我知道你忙于新兵训练和部队编制工作,但请你偶尔也来来现场,这关乎士气。」
「……我明天会露脸的。」
「可疑。」
「唔唔。」
银发少女戳着我的脸颊,我呻吟出声。
这几天,老爹去和老宰相进行机密会谈了。
因为他不在敬阳,军队相关的事物都塞给了……咳咳,交给了我,因此我忙碌至极。
这期间,我把西方的防卫准备都交给了白玲和瑠璃。
不知什么时候跑下床铺的由衣跳上了桌子。
瑠璃摸着已经十分亲近她的黑猫。表情一变,像是想到了恶作剧的孩子一样。
「白玲不过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变少而感到寂寞罢了。
你也稍微学一下少女心吧,张只影大人?」
「……诶?」
我不由得发出怪声。她说白玲感到寂寞了?
我紧盯着身旁的银发少女,她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
「瑠、瑠璃!?……不要误会了,我才没有感到寂寞。不过是“最近你也很忙,我们没有一起行动啊”,这样想了一下而已……」
「咦?这就是『感到寂寞』的表现吧??」
「呜~~~~!瑠、瑠璃!」
军师先生,似乎完全掌握了戏弄白玲的方法。
……该说是『人能够仔细地观察他人』吗。
瑠璃放下茶碗,转而拿起笔。
「日常戏弄就到这——」
「不是,这种还是算了吧。」「……瑠璃坏心眼。」
我苦笑,白玲撅起了嘴。
仙女用名为方术的术法生成了会马上消失的虚幻白花,逗弄黑猫。
——她的瞳孔浮现出了深沉的智慧。
「分享一下认识吧。现状是,我们要防备从北方和西方来的入侵,兵力差距是压倒性的。
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但不能指望野战胜利。
无论张将军再怎么厉害……对手是那个长于军略的【白鬼】阿台,只要他实行『大军无须用奇』,那么我们除了死力作战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我都不过是战场上的武将。
我并没有像老爹、阿台和瑠璃这样能看穿大局的眼睛……虽说没有。
我离开座椅,探向地图。
瑠璃执笔,于某处划了道线。
「然后,最大的忧虑——在此处呢。」
白玲捂住嘴,我皱起眉头。
「那里是……」「大河下游……东渡策吗。」
至今为止,玄军的主目标都是大运河节点的敬阳。
然而……如果从大河下游攻过来的话。
瑠璃目光落在由衣身上,淡淡地说出话语。
「张家军是精锐。在徐家军、宇家军覆没的当下,可以称得上荣军最强军队吧。
只是,张家军能够保住的只有敬阳及其周边,保不住更多地方。
并且,玄军有过踏破险峻的七曲山脉,然后降服【西冬】的事迹……无法排除他们向大河以南进攻的可能。」
「我能理解瑠璃的想法。只是,通往临京的途中有着广阔湿地与无数河流,并不是适合出动骑兵的地形。
而且和七曲山脉不同,多少还是有些防卫部队的。
我以为,如果玄军强攻,会出现极大的伤亡。【白鬼】也明白这件事吧?」
瑠璃的忧虑和白玲的话都对。
所谓骑兵,是会因为率领骑兵的将领不同,而能发挥出可怕冲击力的兵种。
但是在湿地和沼泽里,骑兵无法发挥其威力。
还有,以北方大草原为故乡的玄人爱马,哪怕是在战场上,对当步兵这件事,他们也极不情愿。
被无数河川保卫的『临京』会被选作首都,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点吧。
正常来想,很难认为玄军会从东方展开攻势。
——只是,如果是那个阿台。
瑠璃眯起宝石般的翡翠色眼睛,从桌上跳了下来。
她转着圈走动,提出想法。
「【白鬼】是个踏实的军略家呢,他正确地认识到了『荣帝国真正的雄敌,惟有张泰岚一人』。
实际上也是——除开七年前进攻的时候,他都彻头彻尾地避免与张将军正面对决。
那么,他不特意来进攻敬阳,转而去攻击大河东方的可能性不是非常大吗?
以前,有徐家军和宇将军作为后备队待命,但在两家军覆没的当下——要是我的话,就会派一支军队作为奇兵去施行渡河策呢。」
「「…………」」
我和白玲沉默不语。
毫无疑问,老爹是荣帝国最强名将。
但是,从旁协助他的【凤翼】和【虎牙】不在了。
已经……不在了。
为了避免和张泰岚正面对决而采用大胆的手段。
如果是阿台的话,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
并且,张家军并没有防守整个大河流域的兵力。
如果老爹能够获得荣国全军的指挥权……
屋外的雨,直到现在也仍在下。
瑠璃盯着窗外的雨景,用明快的声调说。
就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
「当然了——只要呆在临京皇宫里的大人物们不慌张,即便玄军渡河也完全可以处理。
和白玲说的一样,那里不适合玄军运用骑兵,玄军的进军速度也不会很快。
哪怕是防卫部队和禁军——缺乏战意也缺乏训练的禁军,只要能依托河流和湿地,很容易就能防卫住。」
我吞下最后的茶点心,和茶汤一起咽下。
随后看向【黑星】。烦恼也没什么用。
该来的时刻如果到来了,我也惟有挥剑而已!
「情况是坏、还是好,我不太明白呢。」
「只能相信老宰相阁下了。」
白玲也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将【白星】拿到手里——门铃响了。
我们一齐看去。
「打搅了——白玲小姐、只影大人、瑠璃小姐。」
房门打开,走进来的是侍奉白玲的女官——朝霞。
她有着一头及肩棕红发,身材苗条。
朝霞平日里极为开朗,但现在却意外的神色紧张。
银发少女把【白星】递给我,询问女官。
「怎么了,朝霞?」
我接过剑,视线不由地看向卷轴。
大河下游的地名映入我的眼帘。
——『子柳』。
棕红发的女官挺直腰杆。
「老爷回来了。说有要事想商议,还请您们前往老爷的房间。
……老爷的样子非比寻常。」
※
「喔喔,白玲、只影、军师先生,有劳你们过来了。我刚刚回来。」
在独栋房间里迎接我们的,是表情严峻的美髯伟丈夫——【护国】张泰岚。
站在他后方的人,是本该在前线的白须白发老将礼严。
二人俱是军装。
盯着桌上摊开地图的老爹向我们打招呼。
或许是因为一人挑起国家重担的缘故,老爹的鬓发和胡须染上了白色,表情也显得十分疲惫。
他的样子非比寻常,而且,还把老爷子也叫了过来。
是和老宰相的秘密会谈有什么……
「欢迎您回来,父亲大人」「您平安就再好不过了。」
我们说完后,老爹凝重的表情一松。
取下帽子的瑠璃怯生生地说。
「张将军,『军师先生』这个叫法……」
「军师先生就是军师先生吧?嗯?」
「…………」
老爹一边摸着下颚的胡须,一边嘿嘿笑。
……呜哇,故意的。
银发少女把瑠璃藏在身后,我责备起喜欢捉弄人的荣帝国最强名将。
「老爹,我们的仙女可是个好强的孩子,所以你可不要太欺负她啊。
虽然她看起来傲慢自大,又十分怕生,还喜欢粘着白玲和黑猫。」
「什!?……张只影大人?」
「是事实吧?」
「呜~~……」
瑠璃用白玲当盾牌,藏在她身后哼哼着。
就是这样,才是个孩子呀。
随后,一阵豪快的笑声响彻屋内。
「哇哈哈哈!抱歉抱歉,我没这个打算,原谅我吧。」
老爹微微低下头。
瑠璃也慌忙露出身影,摇晃双手。
「不、不敢。没、没关系的。请您不要介意……」
「感谢。我可是经常从白玲和只影那里,听说军师先生你的贡献呢。」
「父亲大人,瑠璃很厉害的。」「白、白玲!?真是的……」
被张家父女玩弄的仙女重新戴上帽子,掩住自己的脸。
她生出白花拨弄着,瞪着我。
『……给我等着……』
矛头指向我这边了吗,军师先生判断局面可真快。
我含糊一笑,向礼严搭话。
「老爷子,好久不见。前线没问题吗?」
「已交给庭破了。」
据说是礼严亲戚的青年,
在经历了与『赤狼』的战斗、西冬讨伐战、残酷的撤退战、以及于『亡狼峡』使用火枪和火药的战斗后,如今也成为了支撑起张家军的年轻武将。
久经沙场的老将眉角放松,十分高兴,一副慈祥老人的样子。
「那家伙也因为跟随少将军和白玲小姐,而独当一面了呢。再过不久,我这个老头子也能告老了。」
「『鬼礼严』告老?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呢。」
「理应体恤老者,那个【王英】也留下过这样的话呢。」
「史上唯一的大丞相也真是令人困扰呢。」
……英风说过这样的话吗?不如说,他是个肆意使唤人的人吧。
我一边享受着与老爷子的谈话,一边探寻着曾经记忆。
就在这时,白玲故意咳嗽了一声。
「咳咳——父亲大人,你说有话要讲是?老宰相阁下说了什么吗?」
我们三人目光汇聚到名将身上。
不知是从哪里跑进来的黑猫由衣也跟了过来,爬到桌上。
「……是啊。对了,我有言在先,好消息不多。」
老爹走到窗边。
屋内酝酿着紧张的气氛。
荣国第一的名将背对我们,语气淡然地开始说明。
「首先,老宰相阁下极为忧虑,认为【玄军】会在今春以后再度南侵。
与此同时……如果玄军开始进犯,我们不能指望残余禁军来增援敬阳。
对先前的战败,主上极为痛心,并且好像对毫无防备的京城感到十分忧惧。
……禁军中活下来的人,其中大多数也听从林忠道和黄北雀的命令行事。即便想要调动,也调动不了吧。
新军的组建似乎也迟迟没有进展。」
「「「…………」」」
这比想象还要糟糕的消息,让我们表情僵住了。
虽然也想过,大概指望不了禁军的增援吧。
但要说『多少能……』这种微薄的期待都没有,那也是谎话。
敬阳和临京经大运河相连。张家军败北的话,【荣】国就面临着亡国之危。
明明如此,却指望不了增援。
……他们真的清醒吗?
在施行无谋至极的西冬讨伐之时,这样的问题就已经没有意义了也说不定。
我和白玲忍受着想要抱头的冲动,挤出话语。
「老爹,不管怎么说,这也太……」「……父亲大人。」
「别急,还有坏消息。」
「还、还有?」「还有吗?」「…………难道说。」
和说不出话的我们不同,瑠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老爹坐到了近处的椅子上。
他的瞳孔深处隐约可见强烈的失望。
「老宰相与我会谈之时,京城来的使者带来了急报,其内容是……」
高悬的太阳被乌云遮蔽,室内黯淡了下来。
【张护国】双手抱胸,闭上眼睛,似在强忍怒火。
「是和徐家、宇家的处罚有关的消息。
『【西冬】征伐失败的责任在于二将的败北,以此剥夺两家拥有的部分权益。如有辩解,则应使当主速诣临京』
——我听说宇家当主似乎没有露面,但徐飞鹰应召了,结果他却被逮捕,关入了宫中地牢。」
屋内充满了凝重的沉默。
战败之责被归咎于徐家和宇家,逮捕了飞鹰?
可能正因为老宰相离开了京城,才发生了这样的异变……但这也太过火了吧。
我对白玲使了个眼色,随后作出劝告。
「老爹,这可不好笑。」
「徐将军、宇将军和飞鹰,在先前的大战都是奋勇作战,撤退之时也是。
然而,朝廷却做出这种事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声轰鸣。
由衣受到了惊吓,顺着家具的空隙逃走了。